父愛作文1000字(3)
那是六十年代初的事。我在離家百里外的窮山窩里做“孩子王”,少有余暇,難得回家。每月三封平安家信,傳遞我唯一的親人老父親的信息。那時沒有“電話”,又不通車,所幸的是通郵。鄉郵員是老實巴交的壯實小伙,穿草鞋,挎郵袋,還帶著一根獵槍。他的出現會使我眼睛一亮,平添幾分溫馨。他每月十日二十日三十日三趟到我們學校,捎來堪稱“歷史”的一摞報紙,還有信。他每趟來,總有我的信,信封上有我極熟的字體。我把我寫給父親的信交上去,又把父親的信從他手中接過來,于是急不可耐地拆信細讀,像饑餓的人撲在面包上一樣。
可是有一回,破例的只有“歷史”沒有了“現實”——沒有家信。我心中發毛,簡直寢食難安。同校教師齊來開導:再過十天,準定有信。準定?我也思忖,會不會父親投郵時,趕不上打郵包,誤了這一趟?眼巴巴地盼了十日,仍杳如黃鶴。這下我可懵了!神情恍惚,上語文課念錯了字,黑板上會把“中心思想”寫成“中信思想”。我擔心是父親的身體,他患有“三S綜合癥”,會不會有什么意外?同事們說:“不會的,絕對不會的。”“且再等十天看看。”再等的滋味更不好受,我的心像放進油鍋里煎著,夜里做夢都會驚呼而醒。好不容易撕掉十張日歷紙,我早早地等在校門口。學校設在祠堂,祠堂建在山上,祠堂外有條山路,一拐拐進下面松林子里去,松林下面還是山路,左轉右繞,才艱難地穿出來,直到傍晚,郵遞員才在路上出現,我急切地迎上去,“綠衣使者”和善地先開口了:“老師,沒您的信。”這一聲猶如霹靂,我愣在那兒半天。
于是,我決意即刻回家看望父親。同校教師認為此舉不可思議:“山里山,彎里彎,孤身一人,碰到野獸怎么辦?”但我歸心似箭,任憑怎么勸說怎么警告也不改初衷。他們見拗不過我,便去請來一個精壯獵戶——學生家長,由他帶著三眼銃,陪我下山。
拂曉才到平原,離家還有二十里。獵戶解下腰里的“飯蒲包”,對我說:“平原人多煙稠,你自己走吧。”我道了“感謝”,腳底猶如搽油。
遠遠的便看見家門,門口有人手搭涼棚眺望,身形酷似父親。近了果然不錯,父親好一陣欣喜,說:
“總算把你盼回來啦!”
我聽了,心中很不是滋味,不免抱怨:
“既然要我回家,為何一個月不見信來?”
父親樂呵呵地說:“寫信催你,未必催得動。”說著,引我進屋,捧出一個碩大的菠蘿來:“馬上一起消滅它!”
我哭笑不得。瞧著菠蘿,竟毫無食欲。一個月的盼信,一個月的擔憂,一夜的跋涉,一夜的辛勞,就是為了吃菠蘿?
“這菠蘿是溫州二伯父托人捎來的,而二伯說又是你堂姐從廣州特地買的。這是希罕物事,你先嘗嘗。”
不錯,那時在會稽山區,大多數人還不知這菠蘿為何物。可是——
“你不能寫信告訴我嗎?”
父親聽了,笑笑:“我寫信叫你回家吃菠蘿,你會來嗎?”
我一怔,知子莫如父。確實的,我生性不講口中味,只求腹中飽,父親若是寫信讓我回家吃菠蘿,我必定找出托辭而不歸。試想,為吃菠蘿,我趕個二百里來回,值得嗎?
然而我咬了一口菠蘿,想到父親一個月所盼的就是兒子的嘴里吃到了菠蘿,便深愧有負父親的眷眷之情。而這種深摯的感情豈是一個菠蘿所貯得下的?
我由衷地贊嘆著:“啊,好香甜啊!”
于是父親滿臉堆著香甜的笑,使我覺得整個世界都沉浸在香甜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