楚才杯獲獎作文《標點人生》

我在這個世界存在了不過十七年,想想中國改革開放也只是三十年,自己的生命歷程已占了它的二分之一左右,所以感嘆自己也算是個活在歷史中的小人物。

在我出生那天,爺爺種下了一棵常青樹。爺爺說,這棵樹就是為我種的。這句話我聽得懵懵懂懂,但一直記在心中。

在爺爺病重的時候,他對我說:“你爺爺啊,一生都是個逗號。”這句話我也聽得懵懵懂懂,但也一直記在心中。

爺爺那代人,有著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。爺爺有一個姐姐和一個弟弟。那位“姐姐”我只在爺爺的葬禮上見過一面。倒是“弟弟”見得特別多。從小我就一直叫爺爺的弟弟為太爺。太爺和我爺爺住在一個村子,那時全村人都是一個姓氏。太爺和爺爺家相隔不遠,所以也常來往。

太爺不能生育。奶奶懷著小姑的時候,爺爺就對太爺承諾:你嫂子要是生了個兒子,就把老大送給你當兒子。太爺高興壞了,整天往爺爺家里送些好吃好喝的。這樣的好景直到奶奶生下了小姑。村里人都說我爺爺有個好弟弟。

但后來,爺爺沒有把老大送給太爺,因為奶奶生的是女兒,老大要是送走了,家里就沒有兒子了。當時爺爺的經濟狀況已經不能再生了,他便想,把小姑或者大姑給太爺。不管兒子女兒,總要讓太爺有個養老的。太爺不依,嘴里嚷嚷著:“說好了給兒子,怎么變成女兒了?這可不行,他就是我兒子!”說著便把老大往外拖。就這樣,爺爺和太爺打了一架,再也沒有來往。老大,當然還在爺爺家里。

那個大兒子,就是我爸爸。

村里的人都罵爺爺“不是個東西”。爺爺心里是想和太爺和好的,可爺爺性格倔得很,村里人越是這么說,他就越不肯拉下臉去媾和。這事兒就這樣擱了無數個春夏秋冬。即便到了臨終,爺爺也不肯見太爺。

爺爺去世時,家里人請了當地的“婆婆”為他梳頭換衣。穿衣時,右手怎么也彎不進袖子。婆婆們說是有心愿未了。奶奶當時就趴在爺爺身上哭喊著:“老頭子啊!你沒能見到阿弟,沒能見到小女兒出嫁,沒能見到咱兒子在城里買的新房,沒……”

滿屋子人都紅了眼,媽媽一只手輕拍著爸爸的背,一只手擦掉他眼角的淚水。我默默地傾聽著,沒有哭,我想,爺爺竟然有這么多的心愿未了就走了,以后絕不能讓爸爸也這樣。那時的我,讀小學三年級,大人的事什么都不懂,只是很單純的小孩思維。

當晚我和爸媽一起睡。熄燈后,我對爸爸說:“爸爸,你以后把你所有的心愿都告訴我,我來幫你完成。”那時我看不見爸爸的臉,只是感覺,爸爸抱著我的那雙手在輕輕地顫抖。

如今,我又想起爺爺病重時說的話,他說的那個逗號,指的就是未了的心愿吧!

爺爺去世不久,門前的小溪就干了,里面長滿了狗尾草。暑假回去的時候,我用那些狗尾草編了好多草戒指送給了奶奶。奶奶笑得很大聲,臉上的皺紋看得更明顯,就像一朵盛開的菊花。爺爺如果還在的話,他肯定會為奶奶買一個漂亮的金戒指。

爺爺啊,如果您生命的歷程中太多逗號,那么現在,長成了的小孫女可以幫您打上句號并且給您一個完滿的天堂了。

相信我,爺爺。

如今,村子有了很大的變化。始終沒有和爺爺來往的太爺已經搬到別的村子里去了。那棵小樹,也就是爺爺在我出生那天種的常青樹,它和我的年齡一樣大,現在已經長得很壯實、很挺拔了。暖暖的陽光照得翠綠的葉片閃閃發光,它在春風的撫摸下顯得更加茁壯。我要不要也給常青樹一個小標點呢?還是,就這樣,靜靜地看著它彌散著爺爺時代的溫情的氣息?

評點:作者善于從一般化題材中發掘富有張力的新鮮細節,比如承載著浪漫情懷的草戒指以及承載著深厚意蘊的小樹苗,這兩種意象被賦予生命的活力之后,所肩負的隱喻和象征的作用一如幽泉,浸透著靈魂;所氤氳出的強大的移情作用一如夢幻,使有限的情節拓展出寥廓的演繹空間。故事中一再渲染爺爺未竟的心愿,不僅流淌出綿長的震撼,而且使傷感的藝術氛圍回腸蕩氣。